娩娩我心完整後續

2025-06-09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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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放下心來,鬆了口氣,然而肖珣又說道。

「娩娩沒有什麼話和哥哥說嗎?」

我盯著他胸口的餅渣想了半天,試探性地說了句,「恭喜你,祝你仕途坦蕩。」

肖珣微微一愣,不死心地看著我,卻見我像是真的說完了。

上輩子我提前背了好長好長的祝詞,在肖珣高中的時候一句句很流利地說出來。

那是我兩世背過最長最長的文章。

然而肖珣惱恨我,心中記掛著被爹爹逼走的心上人,聽了一半就讓我停住了。

那段折磨我大半個月的祝詞,我以為一輩子都忘不了了。

結果沒想到一輩子還挺長的。

事到如今,只記得一個「仕途坦蕩」而已。

「撲哧!」

賓客中有人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我偷偷看過去,所有人都一副嚴肅的表情,只有。

一臉嘲諷和幸災樂禍表情的陸璟和。

見我偷摸看過去,陸璟和朝我眨了眨眼。

奇怪。

我鬱悶地回頭,卻見肖珣頗有些傷神。

不過下一瞬他就調理好了,仍笑著摸了摸我的頭,「娩娩真聰明。」

「賀禮晚上給我,我先去招呼賓客。」

鄰桌有人敬酒,他戀戀不捨地放開手,輕輕在我俯身道。

我睜大眼,賀禮?奶娘沒給我準備阿?

然而不等我細想,陸璟和又跑過來讓我坐到他身邊。

經過我爹身邊的時候,我爹的手杖橫在他身前,帶著醉意的眸子睜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與我挨在一處的袖子。

陸璟和滿臉笑意,聲音甚至隱隱帶了點討好。

「薛世伯,你若是醉了便歇歇酒,我來照看娩娩妹妹。」

「是啊,老薛,我們這些老人家就別管兒孫們的事了,再說了,我兒很靠譜的。」

陸太尉滿眼樂呵。

「我還沒聽過我們璟兒如此伏低做小的語氣,還是娩娩厲害。」

陸伯母偷笑。

我爹還沒說話,一道沉冷的男聲響起。

「薛姑娘想與誰坐,應由她自行決定。」

是賀禮送了一堆禮單卻都沒來得及等記錄,一大早坐在廳堂與我爹閒聊,眼睛卻沒離開過我院子門的衛縝序。

幾次想和我說話都被我躲了過去。

陸伯父微微一愣,「看來搶著伏低做小的不止我兒一人阿。」

我爹手杖在手裡轉了個圈,饒有興味的眼神在衛縝序和陸璟和間轉了幾圈。

我看著爹爹望向我的眼神,心下沉了幾分。

爹爹沒有信我的話。

他還是想我在這些人里找一個成親。

「娩娩,選一個吧。」

他似乎醉了酒,單手支著頭,難得露出些鬆散滿意的神色。

語氣輕快,言下之意仿若我是九天神女下凡選婿。

哪裡知道這幾個人我一個都要不起。

「爹爹,可不可以不要……」

爹爹卻出言打斷。

「十三皇子身側對著廳堂,娩娩不喜風涼,便去璟和那吧。」

爹爹食指叩了叩桌案,拍板敲定。

陸璟和嘴角翹起,拉著我大搖大擺從衛縝序身前經過。

衛縝序神色未變,捏著酒杯仍舊一副溫潤如玉的做派,甚至繼續與我爹相談甚歡。

「十三皇子近日南平流寇一案,頗為勇猛多智,陛下也對你幾多讚賞啊。」

「不過是四哥抱恙,我代為處理,不敢居功。」

……

等陸璟和歡歡喜喜拉著我坐下來才發現我並不高興。

垂著眼睫,眼角一點晶瑩濕潤要落不落。

他急了,手足無措地拿手帕抹我的淚。

「你便如此,討厭我麼?」

我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眼眶紅紅地盯著他手腕上那條深可見骨的疤痕。

上輩子,陸璟和與我同墜山崖。

他的手腕被衛縝序的箭穿透而過,我曾一遍遍用裙擺的布給那道傷口止血。

所以記得很清楚,那道傷口的樣子。

「你記得的,對不對?」

18.

這輩子種種跡象,足以表明這三個人也不知為何重生了。

我雖然呆愣,但歷經一世人心險惡,倒還不至於遲鈍到這一點都還看不出來。

陸璟和一愣,看著我的眼神變得溫柔。

「嗯。」

他記得。

記得黑而壓抑的山道間,他像一具早已腐爛的屍體一樣靜靜等待死亡。

他自小桀驁,行事隨心。

終生追尋耀眼不可方物的,完美而無瑕疵的一切。

從前他覺得靜靜站在橋頭看花的薛盈娩是,可後來發現她那樣殘缺。

父母騙婚,他叛逆出走,在邊塞找到了自己的月亮。

她那樣溫和高貴,不該困在死去的人身上一輩子。

也不該受邊塞一輩子的風霜。

他自請護送她回京。

可是哪曾想,衛縝序看上了她。

帝王的愛,是不可抗拒的雷霆。

陸太尉把陸璟和關在房中整整一月,才終於止住他搶人的心思。

等陸璟和被放出來的時候,木已成舟。

他麻木自己容薇和衛縝序有少年情誼,卻在容薇好不容易送來的書信里知道。

她不願意。

籌謀數日,他在深夜起兵。

提前送走父母親人,他賭上自己全部身家性命,點燃一城烽火。

寧可放棄所有榮光,背負一世罵名。

然而在快要抓到心上人手的時候,她遲疑了,將另一個人推給了他。

情況緊急,不容得任何變數。

他只得帶著薛盈娩出逃,想用她的命來換衛縝序一個籌碼。

然而他沒想到,衛縝序那樣輕視她的命。

不是說,他們琴瑟和鳴麼?

萬箭齊發的瞬間,他掐住薛盈娩脖子的手被射穿,他與她一同墜落懸崖。

那一刻,容薇的臉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他終身追尋的,卻在這一刻宣布破碎。

黑暗逼仄的山澗,他放棄了所有生的希望,臉上被山石劃破的傷口汩汩流血。

成王敗寇,不過如此。

然而不遠處的洞口,一個小小的身影卻在努力尋找著出口。

嚼著苦味的野草和野果,偶爾往他嘴裡灌一點山泉水。

她似乎真的很想活。

可是她也和他一樣,什麼都沒有了,到底在堅持什麼呢。

他沒有管她,任憑她給自己包紮,給自己喂水喂果子。

聽她害怕地在野獸嚎叫的黑夜不敢睡著,坐在他身邊自說自話。

「陸璟和,我好想奶娘和爹爹。」

「你呢,會不會也很想陸伯父,陸伯母。」

想的,他對不起他們。

滾燙的淚水幾乎要灼傷皮膚,那人注意到,微微涼的小手湊過來,帶著點薄薄的繭子,卻很輕柔地給他把眼淚抹去。

「我們會出去的,別哭,別害怕。」

她喃喃地說著,不知是安慰他,還是勸自己。

他偶爾昏死過去的時候,薛盈娩就會害怕地一直拍他,把他的傷口拍得好痛。

「別睡,你別睡呀。」

他醒來時便看到一張髒兮兮的臉,和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

「求你別睡好不好,我一個人好害怕。」

「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陸璟和說了這些天第一句話,聲音乾澀得要命。

「你為什麼想要出去?」

「我很想很想見奶娘。」她似乎還有想見的人,但她動了動唇,沒有說出口。

「我想,陸伯父陸伯母一定也很想見你。」

她聲音輕輕,眼神也輕輕。

陸璟和卻身體一震,心臟仿佛被重錘錘過。

她背著他一點點穿過山澗尋找出口的時候,和他講了很多。

山外漂亮的花草,溫暖的陽光,還有一望無垠的自由。

支撐不住將頭埋在她肩膀的時候,陸璟和在想薛盈娩所描述的場景。

漫山肆意生長的無名小花,除此之外,便是空曠。

絢爛的朝霞因著幕布的曠大也宛若觸手可及般在眼前。

漫山的花,空曠的天地,所有陽光照在身上卻不壓在身上的自由。

陸璟和喜愛完美的東西,喜愛發光發亮的珍貴的一切,所以滿世界去找。

最後卻是在世界暗下來的時候,找到了。

上輩子他迅速成長,東山再起,然而帶兵殺回來的時候。

斯人已去。

這輩子他勢必要彌補上一世的遺憾。

少年清朗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抬眼望去,是一雙明亮如火炬的眸子。

「我記得。」

「薛盈娩,這輩子,你選我吧。」

「我帶你走出這京城,去看你說的那些美景和自由。」

杯盞碎裂聲自不遠處傳來,衛縝序一臉陰沉地望著這邊。

手中琉璃盞四分五裂。

指縫裡滲出點點猩紅的血。

賓客們觥籌交錯,酒過三巡,互相談天說地。

一片喧鬧中,我低下頭,不想被衛縝序窺探我們的對話。

我輕輕嘆息一聲,「陸璟和,我當時救你,是不想陸伯父陸伯母傷心。」

「他們一直對我很好的。」

頓了一瞬,我望向陸璟和眼底,聲音像輕飄飄的雲。

「你知道我再活了一世,為什麼篤定我記得的是我們山澗里互相扶持。」

「而不是你退婚時候的惡言,不是滿城風雨下我的難堪,不是你挾持我的冷漠,不是你為容薇豁出去命的決絕。」

他眼裡露出些懊悔,想與我解釋什麼。

我卻對他輕輕一笑,「沒關係,我不怪你。」

所以解釋都沒有必要。

「我既然記得一切,那便不可能選你。」

「你既然也得了機緣再來一世,那就去做上輩子你沒完成的事吧,別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

說罷,我離席而去。

我只是比較笨,性子軟。

不是記性不好。

可是所有人都似乎默認他們回頭,我就一定要感恩戴德。

不是的。

19.

我未曾見過肖珣這樣不講理的人。

喝了點薄酒就追著人家要賀禮。

我說沒有他還不信。

「有的。」

他執拗地堵在我院子的門口。

「你若是要賀禮,王大人,李大人他們送的還不夠嗎,都快把你的後院堆滿了。」

「那你的呢。」

他雙手圈住我的手腕,彎腰與我平視,聲音放緩。

「娩娩,你給我的呢?」

「真的沒有。」

我無可奈何。

他搖頭,「不,明明有的,那塊玉玦。」

他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

上輩子在他高中時我把我娘留給我的那塊玉玦送給了他。

放在奶娘繡的香囊裡面。

我自然是不會繡香囊的,所以奶娘讓我說那是我繡的,為了討他歡心。

只是肖珣看見了後,一下子識破,冷笑著將那香囊丟到炭盆里。

連玉玦都被燒出一條縫隙。

後來我把那玉珏塞在他平日裡穿的衣服上,到底是送出去了。

如今這塊玉玦正是好好在我心口掛著。

這一世,我才不捨得送出去。

肖珣大概是真的醉了,說起話來毫無遮攔。

「我明明,一直帶著的,死前也未曾放開,卻還是沒能帶走。」

他低笑了幾聲,帶著點夙夜涼氣的手撫上我的脖頸。

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我,卻又像透過我再看另一個時空的人。

「娩娩,是哥哥太傻,是哥哥不好,把你一個人丟下。」

「丟在吃人的皇宮,丟在衛縝序這個暴君身邊。」

我抬手碰了碰他濕潤的眼角。

有些新奇,「竟然真的是眼淚。」

他啞然失聲,看著我孩子般把玩他的眼淚。

「肖珣,你怎麼會是太傻。」

我輕笑著搖頭,感受眼眶漸漸變得酸脹。

「你分明就是,故意丟下我的。」

20.

我緩緩說出這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實。

衛縝序知道。

容薇知道。

連陸璟和都知道。

若他真的心疼過我,那為什么爹爹死的時候他沒有阻止。

為什么爹爹被造謠詆毀的時候他還在推波助瀾。

為什麼我在皇宮位份一降再降的時候他沒有來。

他那個時候,明明就是萬人之上的左相,振臂一呼,千萬追隨。

爹爹算無遺策,他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後來憑藉聲名勢力與手握主要軍隊的衛縝序很是分庭抗禮了一段時間。

他明明可以,很輕易地讓我過得好一點。

可他就是這樣冷眼看著我,在深宮一點點枯萎。

這些,衛縝序為了讓我更傷心,都曾經掰碎了講給我聽過。

好像所有人都把情誼當成玩笑,數十年兄妹,式微時夫妻,所有人都突然丟掉從前往前走。

只有我呆呆地站在回憶里,不懂怎麼一瞬間孤立無援了。

傻傻地日夜擔憂,他是否會在權力爭鬥中受傷。

是否能逃出升天,安然無恙。

因為一封書信就敢孤身下牢獄,私自放走死囚。

將我爹送給我的價值連城的珠釵打包做他的盤纏。

不求他東山再起,只求他安然無恙。

然而最後卻真的是他,在我爹的馬匹上做了手腳,也是他為了達成目的,害我爹遺臭萬年。

「肖珣,你現在想起來你是她哥哥了。」

衛縝序冷著臉說出的這句話時時刻刻提醒著我。

肖珣,在我望向他的每一次,都曾狠心地丟下我。

眼淚不由自主往下掉,肖珣伸手接住,卻又像被燙到一般移開手。

「娩娩,你相信哥哥。」

「好。」我含著眼淚點頭。

「那我問你,是不是你在我爹的馬上動了手腳?」

他頓了一瞬,艱難吐出個「是」。

我扯了扯嘴角,「我爹被陷害汙衊一事,是不是你的手筆?」

他慌了,急忙解釋道,「這只是權宜之計,娩娩,為了推翻衛縝序,恢復正統,這是必不可少的一環……」

「所以是你,是嗎?」

我打斷他的解釋。

肖珣沉默了,點頭。

「那你也好意思,說是我哥哥?」

我嘴角的笑意逐漸擴大,眼裡充滿了譏諷。

眼淚盈盈在眼眶,可我死死壓抑著沒有叫它落下。

肖珣張了張口,將我抱入懷中。

「娩娩,娩娩。」

「哥哥知道錯了。」

淚水決堤在他魏紫色的衣襟,像一串串剔透的珍珠墜在那交錯穿織的金線上。

「我爹死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阻止,你明明可以的!」

「我被衛縝序欺負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來救我,你明明也可以的!」

我一下下錘著肖珣的肩背,又痛又委屈。

我只是不願去想。

不是感知不到。

肖珣的冷漠,退拒,叫我怎麼一次次敢向他伸手求助。

他明明就是,恨我,恨爹爹。

所以狠心丟下我。

「爹爹走了,我也死了。」

「你想起來你是我哥哥了。」

我被緊緊抱在他的懷中,明明緊密的沒有任何縫隙。

我卻覺得身體沒有任何憑藉般無力飄零。

今日的夜空,沒有星星。

像我曾獨坐宮中,想不通諸多變遷的夜晚。

「娩娩,我去找你的,我拿著你給的那些珠釵金條東山再起,招兵買馬,聯合陸璟和殺回京城。」

「我們恢復了衛室正統,我破入皇宮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

「可是,你已被那暴君……」

肖珣咬牙切齒,似乎無數恨意流轉在心間。

「迫害致死!」

我聽著他的解釋,並沒有感到什麼復仇的暢快。

也沒有感受到什麼被疼愛,被重視。

他本就是要匡扶衛室的。

為什麼要打著救我的名號。

何況。

我聲音輕輕,「肖珣,你敢說我的死,沒有你出的一份力。」

他頓時渾身僵硬。

我的死,衛縝序罪行居首。

他又何嘗不是無數個暗處的推手。

將我一步步推向絕望。

我突然感到一陣疲倦,推開肖珣。

肖珣緊張的捉住我的手,聲音都在顫。

「娩娩,哥哥重活一世就是為了補償你,你別恨我。」

我抽回手。

「你若是真的顧念昔日情誼便好好孝敬爹爹吧。」

「至於我。」我坦蕩的看向他神色翻湧的眼底。

「我不恨你。」

「但是別再糾纏著我了。」

他仍舊不肯鬆手。

探花郎的慶功宴,他合該英姿勃發,萬眾矚目。

然而夏夜裡,臉色慘白,神情落寞,肩頭浸著薛盈娩的淚水,將他的血肉都要燙出幾處洗不掉的烙印。

「肖珣,你記得你十歲生辰的時候許的願望嗎?」

肖珣一愣,誰還會清晰記得年幼時的戲言呢。

他有太多事務要忙,有太多人要見。

我看著他這副模樣輕輕扯了扯嘴角。

「不記得了嗎?那我告訴你。」

「你當時說,要做人上人,要讓母親的舊案平凡,要匡扶舊政,要接濟天下黎民百姓。」

肖珣點頭,這是他一生的追求。

他一直都記得的,並且一件一件做到了。

「還有。」

我側過臉,迎著稀薄的月光。

「你說,要薛盈娩天天開心。」

年少並排於人生理想的承諾,最後輕易的散在風裡。

唯有七歲的薛盈娩和十七歲的薛盈娩一樣站在原地,期盼著肖珣回去見她。

「你食言了。」

終於可以掙得開。

也終於不再有牽絆。

21.

陸璟和上戰場前攔下我向我求了只耳璫。

少年騎在赤色寶馬上,意氣勃發。

眼眸卻如同深秋清潭的水,泛起期待與懇求的光芒。

束髮的紅色飄帶迎風而起,瀟洒恣意。

「哪怕是一條系發的綢帶也可以。」

「薛盈娩,我想帶著有你氣息的一件物什。」

我抿了抿唇,「你,一路平安。」

馬車悠悠而去,沒有留下任何。

我靠在馬車的軟墊上,思緒飄遠。

這一世,衛縝序,肖珣,陸璟和三人都帶有上一世的記憶。

皇位政事的爭鬥,愈加慘烈。

原以為衛縝序這一世沒有我爹的助力會慘敗而歸,卻沒想到他另有手段。

上次的江南水貨一案中甚至反將了肖珣一軍。

「陸家那小子的成敗,是打破局勢平衡的關鍵。」

爹爹老神在在的坐在太師椅上,隨手翻閱著手邊的冊子。

他本來十分憂愁我的婚事,私下裡找了許多青年才俊審核。

甚至幾次撮合我和陸璟和。

直到我有一次與他大吵一架,他冷靜下來問我。

「娩娩,你說你那個夢裡,爹爹幾時走的?」

我愣了愣,有點不願意回答。

那是我永生難忘的日子。

「衛元 29 年。」

爹爹一怔。

那年,爹爹剛好 35 歲。

後來我有好幾日都不曾見他,聽說他是去天壇為我祈福了。

他回來那天,眼眶紅紅,愛憐的摸我的頭,卻什麼都沒說。

第二日我才知道。

衛縝序前夜去往陵城調查案子時,遇到伏擊,被歹徒重傷。

右手被箭矢射中,筋脈盡斷,終身無法拿劍。

他隨身所帶親信也被滅了大半。

一個身懷殘缺的皇子想拿天下,朝中大臣都頗有微詞。

「娩娩,衛十三欲圖稱帝,你可答應?」

那夜,爹爹的披風上帶著點點的血腥氣。

他夜裡回來時,問了我這麼一句話。

我頓了頓在風箏上作畫的手。

「爹爹。」

燈火如晝,晃到我的眼,我垂眸。

「你不要放過他。」

重生後我未曾詳細向爹爹提起衛縝序對我的迫害。

和爹爹講述時不過一句,「他對我不好」便了事。

其中細節,於愛我的人,也是傷痛。

更何況,他是爹爹親手選的人。

他著急的將我託付給他,要他在天壇下許下諾言,一輩子照顧我。

最後他卻毀了誓言,叫我一世悽苦。

如今看來,爹爹卻是不知如何打聽到了全部。

「痛不痛啊。」

他握住我冰涼的手,輕輕按住掌心曾被箭矢貫穿的地方。

一成力道都不敢用。

他臉上一向凌厲冷漠的神色褪去。

人前隻手遮天的攝政王殿下,是曾經的戰場殺神,是攪弄權勢的奸臣。

卻在一個微風吹過的夜晚,流下又痛又悔的一滴淚。

我放下畫筆,擦了擦他的眼淚。

「爹爹,那是一場夢啊。」

爹爹哽咽了一瞬,半晌抹了抹眼淚。

「對啊,一場夢。」

他笑著,「是一場夢。」

這一夜,是他第一次耐心的坐在我身邊,看我在風箏上畫上喜歡的圖案。

燈下父女兩的影子影影綽綽,像娘親走時的那一夜。

相依偎。

22.

陸璟和在前線勝了。

然而班師回朝的時候卻遭遇伏擊,幾百親信一同困于山谷。

生死難測。

聖人震怒,身體情況急轉直下。

衛元 25 年,帝薨。

按照上一世的軌跡,應是十四皇子即位,爹爹攝政。

再是四皇子突發惡疾,衛縝序登基。

然而這輩子,十四皇子早早在聖人薨逝的那個雨夜,自戕追隨。

沒人知道實情,卻只在寢宮飲酒自盡的十四皇子的屍體。

朝中上下,新臣以肖珣為首,極力反對衛縝序即位,質疑他暴虐無道,血統不正。

舊臣則幾多被衛縝序收入麾下。

帝王之位坐了幾十年,他的手段更甚當年。

籠絡群臣,部署軍事,在所有人都尚未反應過來之前早已藉由前世的經驗豐滿了自己的羽翼。

陸璟和生死未卜,朝中衛縝序與我爹和肖珣兩方對峙。

「攝政王,父皇要你匡扶大衛,我與皇弟都是姓衛,扶哪個,又有什麼區別呢。」

「更何況,我比十七弟,更適合。」

我爹輕嗤一聲。

「陛下托我匡扶衛室,扶的是正明之君,以治如今之亂世。」

「你捫心自問,你是麼?」

衛縝序絲毫沒有被激怒,神情輕快。

「捨我其誰?」

我爹被他的厚臉皮氣笑,衛縝序卻上前一步,親自給他整了整衣襟的褶皺。

「陸璟和已死,皇兄們不堪大用,皇弟又尚且年幼。」

「薛大人,這個皇位,我勢在必得。」

「也許過去我做的並不好,但是從現在開始,衛室的帝王,以及娩娩的相公,我都會做好的。」

我爹推開他,戳破他的虛情假意。

「你做夢。」

兩派不歡而散,衛縝序今日寄給我的書信與珠寶和我爹一個時間抵達。

「卿卿娩娩……」

「混帳。」

肖珣憤怒的撕碎紙張,「送回去!」

爹爹在他身後按住他洶湧的情緒,眼神深暗,「這皇位,他坐不成的。」

衛縝序七日後登基。

然而第六日,陸璟和回來了。

一身傷,也帶來了扳倒衛縝序的最後一擊。

23.

謀殺朝廷功臣。

做局害死十四皇子。

以及,接生乳母的供詞。

衛縝序,並非衛室血脈,而是他母妃與胡人首領苟合生下的孩子。

烽火之下,拚死一搏。

我是在睡夢中被人打暈帶走的。

醒來的時候,我已在前往疆外胡人領地的馬車上。

並不起眼的馬車,內飾卻豪華無比,輕薄的被衾枕頭墊在我的身下。

男人將我的頭放在膝蓋上,溫柔的一下一下給我梳著頭髮。

見我醒來,他溫柔一笑。

「娩娩,醒了。」

我慌忙的掀開幕簾,卻發現馬車外全然陌生的場景。

「你要帶我去哪?」

衛縝序揉揉我的頭,將我拘在懷裡。

「去哪?當然是去我出生的地方。」

「我會在那個地方稱王,你照樣是我的王后。」

他的聲音溫柔的發膩,卻讓我感到無比的恐懼。

像一條陰濕粘膩的蛇,一點點纏繞上我的身體。

「我不要!你放我回去!」

我奮力掙扎,撞上衛縝序受傷的那隻手,他悶哼一聲,卻將我圈的更緊了些。

「回去找誰?你爹,還是肖珣,或者是?」

「陸璟和?」

衛縝序一手拘著我的腰,一手掐直我的頸項。

細密的吻落下來。

「你只能想著我,只能看著我。」

銳利的牙齒在薄薄的皮膚上落下疼痛而泛紅的印記。

像蛇類標記領地。

「你是我的。」

「我不是!」

他輕易卸了我的力道,痴迷的吻著我的側臉,將我緊緊抱著。

仿佛鬆了力道便怕我消失不見一樣。

「皇位,血脈,勢力,這些我都可以不要。」

「但是薛盈娩,你是我的。」

「從一開始,你就是我一個人的。」

在他什麼都沒有的時候,薛盈娩就站在他身邊了。

「我知道我做錯了事,但你相信我,我會彌補的。」

「這輩子我絕不會辜負你,不會娶別人,不會害你爹,更不會傷害你。」

他左耳的銀質耳璫磨著我的皮肉。

如同他的吻一樣冰冷。

他言辭誠懇,然而我無動於衷。

「瘋子!」

我拚命掙扎,從頭上拔下金簪,向著他的脖頸刺去。

他抬手抵擋,僅僅是一瞬的失神,但那也夠了。

我逃到窗邊,手鍊中藏著的信號彈對準窗簾外的天空。

一觸即發。

衛縝序定定看著我的動作。

我們倆都知道這顆信號彈發出去後意味著什麼。

我會得救。

而他會被盛怒之下的我爹趕盡殺絕。

他看著我的臉,扯了扯嘴角,「薛盈娩,只要你捨得。」

話音剛落,一束小狗狀的信號彈在天際綻開。

他的笑容愣在嘴角,隨後高聲對著驅使馬車的士兵。

「加快速度。」

我震驚,「你瘋了?」

現在最好的辦法是丟下我趕緊跑,贏得最後一線生機。

他帶著我無疑是自尋死路。

然而他將愣住的我抱在懷裡,語氣前所未有的輕快和瘋狂。

「娩娩,賭一把吧。」

「是我先入胡人地界,還是他先找到你。」

「贏了你做我的王后,輸了。」

他頓了瞬,輕笑道。

「輸了我把命賠給你。」

馬車疾馳的那個時辰,我與衛縝序都沒有動。

他熾熱的心跳貼在我的後背。

他說,「娩娩,像不像我們剛成婚的時候,什麼都握不住,卻什麼都敢一起去碰一碰。」

「只要心靠在一起。」

我沒有回話。

一道鷹嘯劃破天際。

我爹追上來了。

太陽落山的時候,晚霞也如血色。

被箭射中心口的衛縝序在原地緩了會,笑著折斷箭端。

他似乎想向我走來,可是只是一步,又一隻箭穿透他的肩胛骨。

「薛盈娩。」

他又走了一步。

這次射中的是膝蓋。

他半跪在地上,走不了了。

我眼裡漸漸溢出些淚花,剛要慌忙擦去,卻被他瞥見。

「娩娩,是為了我哭嗎?」

他勉力扯起嘴角笑了聲。

我搖頭。

「不是的。」

「衛縝序。」我望向他的眼睛,滿眼淚水,也滿眼恨意。

「我最恨你了。」

恨這個字太重,太陌生。

我最開始並不知道恨的意義。

後來是衛縝序一筆一划教我如何寫這個字。

也是他一點一滴教我將這個字體會清楚。

衛縝序一愣,臉上那副討人厭的笑容終於一點點淡去。、

原來如此。

他教會她愛恨,卻又用愛恨的劍刺向她。

他曾經對她最好,所以,她也最恨他。

「薛盈娩。」

倒下的瞬間,他深深望過來,對不起啊。

我以為我的眼淚是怕的。

然而擦得時候卻怎麼也擦不幹凈。

我並沒有在為衛縝序惋惜。

只是。

秋日天涼。

我爹將外袍披在我身上,將我拉上馬背。

靠在我爹背上回家的時候。

我低聲問。

「爹爹,你這次還要我嫁人嗎?」

爹爹搖頭,語氣溫柔。

「不要了。」

「這次爹爹,會陪你很久很久。」

番外:

1.

衛國國師裴向衍,天人之後。

可勘國運,可窺機緣。

薛衡曾經救過他兩次,所以得到了兩卦。

第一卦,算他妻子早逝。

薛衡震怒,將裴向衍打了一頓,處處給他使絆子。

他覺得這個年輕的國師胡言亂語。

然而此卦出後的第二年,他的妻子死在了自己懷中。

裴向衍給別人算的卦也一一應驗。

薛衡思慮再三,去兌現了另一卦。

這一卦,是算薛盈娩的命運,還是算他的。

他想了很久,算了自己的。

只要他在,薛盈娩自可無憂。

然而卦象卻顯示,薛衡享年三十五歲。

裴向衍不會算錯。

薛衡在書房呆坐許久,最終他決定一定要在三十五歲之前託付好薛盈娩。

他的女兒天姿國色,善良心軟,卻並不聰明。

一定要一個權勢滔天的人來護住。

然而這一世,薛衡去天壇底下祈福時,裴向衍主動找到他。

「薛衡,卦象變了。」

「天有變數,你的命數是……」

「壽終正寢。」

2.

等陸璟和與肖珣殺回京城的時候。

卻發現衛縝序早已不堪一擊。

他整日沉迷煉丹,興宣法術。

說是,要找一個人。

二人若有所感,奔至金鸞殿,卻見宮殿新如重建。

一切如常,宮人洒掃,然而斯人已去。

那是一場不可遏制的大火。

連陛下都險些衝進去,受了重傷。

城門破,百姓降。

然而帝王卻不見了。

他們最後在天壇下看見了自戕的衛縝序,剜心而亡。

年輕的國師緩步而下,走到肖珣二人面前。

他手中是一個熔爐。

熔爐里放著一顆尚且跳動的心臟。

「輪迴之門的開啟,需要三顆心臟。」

「他用十世的氣運向我換了這次機會,並囑咐我等待你們的到來。」

3.

鵝毛大雪的午後, 是肖珣與薛衡父女的初見。

他跪在街頭賣身葬母。

一個好禁臠的權貴摸著他的臉露出淫邪的笑容。

他心中一陣後怕, 拉住了經過的女孩的裙擺。

金線雲團,粉雕玉琢,盈盈一雙眼睛忘過來的時候像懵懂的小鹿。

「妹妹,救救我。」

肖珣後來砥礪半生。

位極人臣,平反了母親的冤案,也守諾匡扶了衛室正統, 接濟了天下百姓。

官場浮沉,歲月流轉,曾經懵懂的喜愛與遺憾與時光相比實在算不得什麼。

只是路過年少時錯過的那個女子夫家的庭前,他留下一沓銀票。

他了無憾事,卻始終對不起一個人。

一個習慣了小時候牽著他的手說害怕。

長大後卻不敢再向他伸手的人。

詭譎的朝政,互斗的局勢之下。

他身陷牢獄。

本以為斗輸了就此了卻餘生。

卻有個小小的聲影溜進牢房。

「肖珣, 我來救你了。」

抬眼望去,是一雙清澈的眼睛。

十五年間, 從未變過。

4.

衛縝序總覺得這世上人心險惡, 利益角逐。

真心與信任稀薄的像一張浸過水的紙。

親生母親可以看著孩子被人羞辱毆打, 拍手叫好。

所以他也可以用她的命,證實自己的身份。

他生來便站在泥濘里。

是靠著狠心與決絕一步步爬上來的。

直到薛盈娩的出現。

他並不嫌棄她是個傻子。

就像他並不在意她除了薛衡女兒以外的任何價值。

他在天壇底下隨意的許下誓言。

他不會違背的, 一生照拂而已,換一個皇位,他血賺。

然而直到把真心賠進去, 他才知道,薛衡的女兒,比他更厲害。

會用小小的搓過的手摸他的傷疤。

「痛不痛呀。」

會在朝臣嘰喳的夜晚坐在門口等他回來。

「嬤嬤許你坐在門檻上?」

「她不許, 我偷偷坐的。」

「為什麼。」

「我想早點看到你回來。」

會在他午夜夢回喊出母親名字的時候抱住他。

他鬼使神差對著一個傻子說起了自己的從前。

他想,如果她笑他, 看不起他, 那他就要殺了她。

然而那人沒有做作的哭泣,沒有嘲笑的表情,只是靜靜的聽完。

似乎並不很能聽懂。

他挫敗的和衣睡去, 那人的手卻摸上來。

「衛縝序, 她們不喜歡你的話,正好我喜歡你。」

「在我心裡,你很珍貴。」

牽著她的手登基的那一刻,他真的腦海中閃過那個詞。

少年夫妻。

然而帝王座下, 何來永恆的真心。

衛縝序違背了誓言。

其實若一絲真心也無, 衛縝序是能庇護薛盈娩一輩子的。

偏偏就是曾有真心, 才叫他又妒又恨又怨, 如何都不好過。

他與容薇, 是見色起意,也是互有利用。

帝王的愛,自上而下。

要她承受, 也要她付出代價。

榮寵之下, 也該是她為他付出。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拉她擋劍。

然而伸過來的卻是另一隻手。

那一刻薛盈娩說,她不恨他。

衛縝序突然想起來,他愛她。

這世上最珍貴的,最閃光的, 最不能失去,最一定要我在手中才能存活的。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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