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從不敢說。
直到某一天夜裡,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他在被驅趕到破廟的那個夜裡,被凍僵昏死,隔天被丟去了亂葬崗。
僅剩一口氣的時候,一個屠夫經過,以為他死了,把他丟在了拉著豬肉的車上。
屠夫不是尋常屠夫,他砍的不只有豬,還有人。
他會將落單的人砍殺,然後割肉剔骨,當成豬肉賣。
在屠夫的刀將要砍斷他的脖子時,他醒了。
求生的本能讓他抓過了旁邊的殺豬刀朝著屠夫劈過去,屠夫下意識舉手擋頭,於是他的刀砍掉了屠夫的半個手掌。
屠夫驚嘆他的狠勁兒,沒殺他,決定把他培養成接班的。
於是他也成了屠夫。
磨的鋒利的殺豬刀輕而易舉就能砍斷骨頭,割開皮肉,內臟這種下水便宜賣,精瘦肉賣的價要更高。
日復一日的殺戮里,柔軟的心腸逐漸磨的硬如石頭。
後來屠夫死了,他再找別的營生的時候,因心狠手辣被玄衣衛看中。
人一旦陷進了慾望漩渦中,便再難掙脫。
他被欺辱,被束縛,被利用。
他想著只有爬到最高位,才能結束這一切。
於是他不斷沉淪,整個人越發的陰森詭譎。
他的一雙手,除了攪弄風雲,就是屠人性命,沾滿血腥。
最終泥足深陷,再難回頭。
一直到死的那一刻,他恍然間發現,他來到這個人間,也不過二十三年,卻做了數不盡的惡事。
忽然,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熟悉又陌生,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話語聲。
「季辭他本不該是這樣的,他也是可憐人,可惜作者不愛他,不願救贖他,如果我能救他就好了……」
下一刻,他恍惚間回到了曾經那個破廟。
溫婉秀麗的女孩子舉著燈籠,微微俯身,將一個烤紅薯塞給他。
那雙水潤漆黑的眼眸中,盛著悲憫,也盛著溫柔。
是了……
有人來救他了。
那是他的阿姐。
也是他的素素。
再睜眼,他回到了再平常不過的夏日午後。
他在看書時睡了過去,沈素沒有打擾他,在旁邊輕輕替他扇著扇子。
那個夢帶來的所有陰暗醜陋血腥骯髒,都在悄然褪去。
他一直注視著沈素,直到沈素問了一句。
「看我做什麼?」
他才搖了搖頭,啞聲說。
「……沒什麼。」
——
季辭其實知道, 那不只是一個夢。
那或許就是他曾經歷過的上輩子。
只是老天垂憐, 讓他重新走了這麼一糟。
曾經的記憶恢復後, 季辭曾有許多次,都覺得自己體內住了另一個人。
那是經歷過一切不公屈辱的他,那是從骨子裡便陰冷如蛇的他。
他不敢讓沈素知道這些。
他小心翼翼的隱藏著,在沈素麵前展現的永遠是自己最好的一面。
直到那次踏青,山里出現了刺客。
他讓沈素從小路逃, 他要把刺客引到別處。
都把我氣笑了。
「終哪」但那個場面太血腥,不能被沈素看到。
他沒有想到,就在他即將動手的前一刻, 她的阿姐會為了救他而折返回來, 擋在他身前,硬生生挨下一刀。
他的阿姐, 明明最是怕疼,平時縫衣服時針扎了手, 都要小聲嘟囔半天的。
可她頂著背部撕裂的傷口,忍著入骨的疼痛, 一門心思的, 讓他快逃。
他抱著那具呼吸一點點弱下去的軀體,心如刀絞。
那天追來的刺客一共十八人,皆死在他的手下。
傷了他阿姐的那人,被他砍成了許多段。
那一天, 他便知道。
他骨子裡, 還是那個地獄裡歸來的惡鬼, 他的殘忍弒殺, 改不掉。
可是, 他會隱藏。
沈素醒來時,問他是如何逃生的。
他隱藏了真相, 第一次在沈素麵前說謊。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 他都在努力扮演一個好人。
他的阿姐喜歡善良的人, 他就做善良的人。
只要能夠永遠陪著沈素, 他不介意永遠只能戴著假面活著。
最初,他想無論自己以什麼身份,只要能永遠陪著沈素就好。
可後來,他開始貪心的想, 為什麼他不能做沈素的夫君呢?
萬幸的是,他的阿姐回應了他的情感, 並且無比珍重的,將他放在了心上。
多年以後,他的阿姐變成了他的妻, 還為他生了一個同樣溫暖可愛的女兒。
他真的很愛這一切。
不知道有多少次, 午夜驚醒,他都會擁緊沈素,生怕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沈素被勒的喘不過氣, 輕輕推他,睡意朦朧哼唧幾句,然後重新鑽回他的懷裡,安撫性的輕輕拍他的背。
像哄孩子一樣。
濃稠的愛意襲來, 讓他眷戀不已。
或許上輩子經歷的所有苦痛,都是為了能夠遇到這麼一個人。
哪怕全世界都拋棄他厭憎他也無妨。
終究還是有那麼一個人,會將他放在心尖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