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我每天都在做告別。
我早已習慣跟美好的東西告別。
孤兒院的每一個交好的朋友被領養後失聯。
院長媽媽生病形容枯槁最後在病痛中離開。
高中時期懵懂的初戀還沒開始就被對方父母掐死在搖籃。
我的人生好像永遠都在告別,我永遠都會成為被丟下的那一個。
可我真的不想再這樣了。
13
今年新年還是我跟程正東一起過的。
除夕夜那天阿姨早早就開始忙活。
等到正午時,程正東忽然問我:「你們老家那邊除夕是吃餃子嗎?」
我點了點頭。
他便吩咐阿姨:「別弄太複雜了,我們也包點餃子吧。」
其實我對除夕或者過年,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
印象最深的就是院長媽媽還在的時候,她教我們包水餃。
程正東見我水餃捏得好看,還挺驚喜。
連阿姨也稱讚道:「倒比我做得好看多了,龔小姐是北方人吧?這麵食做得就是好。」
「嗯?你還會做別的?」
阿姨笑道:「先生這幾年吃的麵條都是龔小姐做的啊。尤其是生日面,那做得可精細了。」
話是這麼說,其實程正東在家吃飯的次數,屈指可數。
總共也沒做過幾回。
他用胳膊碰了我一下,問道:「怎麼沒聽你說?」
因為你討厭別人邀功。
但這話我只能腹誹,並沒有膽量當面吐槽。
「不說你現在不也知道了嘛,給你個驚喜唄。」
他還準備說點什麼的時候,手機就響了。
是伍開一。
「正東,我已經吃過飯了,我爸媽他們出門了,你組織我活動唄?」
程正東道:「我能組織你什麼活動?你找王棟去。」
程正東因為手裡攥著我包的餃子,於是點開了免提。
只聽伍開一繼續道:「王棟忙得要死,今年他家祖宅的祭拜都得他自己安排,一點差錯不能出,還得提防著別有小人給他添亂,根本沒空搭理我。」
程正東哼笑了一聲:「聽你這意思,我最閒。」
伍開一「嘿嘿」一笑:「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啥也沒說。」
「你組局吧,我和龔寧兩個人。」
伍開一聽到這,忽然支吾起來:「啊?龔寧也在啊?他們學校沒課嗎?」
程正東莫名其妙:「你有病吧?哪個學校除夕上課啊?」
「啊?也對,也對,那你們一起過來吧。」
我心裡瞭然,等伍開一掛了電話,我朝程正東說道:「我就不去了吧,我今天想在家裡。」
程正東眉頭一皺:「你想在家剛剛怎麼不說?」
剛剛你也根本沒有問我啊。
他瞪了我一眼道:「快點換衣服,別讓我等太久。」
到了現場,果然有章詩穎。
她好像剛剛哭過,坐在伍開一的旁邊一言不發。
伍開一問我:「龔寧,你今年也沒回去過年嗎?」
我避重就輕道:「過年機票漲價。」
程正東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道:「聽著像是我虧待你了。」
伍開一還是善良,他立刻打圓場道:「過年就是這樣子,我有一年大年二十九還在內地跟朋友玩,想回來的時候發現機票翻了一番呢。」
他堂堂石油大亨的少東家,哪裡會關注機票價格,不過是替我解圍罷了。
果然這世界上還是只有善良的人才會尷尬。
沒有感情的人類只會讓別人尷尬。
14
門忽然被推開了。
伍開一還沒來得及發作,就對上了霍立坤的臉。
霍立坤正摟著個很眼熟的女孩,站在門口,很輕浮地跟屋子裡的人打招呼。
「聽說程少和伍少都在,我來打個招呼。」
他喝了酒,走路都有點踉蹌,那女孩有點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吃力地彎了彎腰。
等她抬起臉時,我才看出來,原來是國外某個爆火女團的團長。
「喲,詩穎也在啊?」
他喊著章詩穎的名字,話卻是對我說的。
他在我面前站定,說了句:「幾日不見,詩穎倒比平時更有幾分書卷氣,還是洋墨水養人啊。」
程正東只說了一句:「滾。」
這話里飽含的怒意是令在場所有人都膽寒的。
只有喝醉的當事人,毫無察覺。
他甚至想伸出手對我做出冒犯的姿勢。
剛一伸出手就被程正東捏住了:「看清楚這是在哪裡,看清楚我是誰。」
被酒壯了膽的霍立坤:「你不就是程正東嗎?我告訴你,你也別太神氣,你這幾年勢頭是足,可咱們這些經營幾代的老牌富豪也不是你能不放在眼裡的?」
沒等他大放厥詞結束,他的身後忽然出現了兩個保鏢。
很有眼力見兒地一邊朝程正東賠罪,一邊拖著霍立坤往外走。
霍立坤被拖走了嘴上也不老實,指著剛剛跟她一起進來的女孩,大聲道:「你過來,幹嘛?看到男人走不動道了?看爺今晚怎麼收拾你!」
他的手勁很大,這場子暖氣很足,那女孩本身穿得就很少。
被他一扒拉,整個衣服都快要被撕下來,人幾乎都是半裸的狀態。
她的眼淚倏地落下來。
她離我最近,我拿起我的外套就套在她身上。
那霍立坤立刻被轉移了視線,忽然很邪惡地笑了一聲:「章詩穎啊,你跟她是得搞好關係,沒準兒將來得進同一個門,或者睡同一張床呢。」
包間裡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罵,這邊程正東已經起身了。
那邊保鏢速度更快了,直接有個人出手把喋喋不休的霍立坤打暈扛跑了。
那女孩就著我的外套整理好了衣服,把衣服還我後,道了謝,又追著霍立坤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包間裡因為這場變故變得沉默異常。
這邊的程正東臉色難看,那邊的章詩穎也臉色蒼白。
打破沉默的人是伍開一。
他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開口問章詩穎:「他剛最後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跟他什麼關係?」
章詩穎沒有說話,但因著這句話她開始流淚。
過了許久,伍開一才說了句:「你爸真是瘋了。」
章家想做海運的生意,只有兩個選擇,要不就是走程正東的路子,要不就是走霍家的路子。
其實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大家都明白了。
章家是在試探程正東。
或者說章詩穎在做最後一搏。
我看著程正東青筋遍布的手,心想,章詩穎,你大概是賭贏了。
但是你也輸了。
畢竟在程正東的場子裡,除了他自己,根本不可能有贏家。
15
那天回去後,程正東就忙碌起來。
除夕夜那天發生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就傳了出去。
有人笑言程正東身邊的那個女學生跟章家大小姐已經到了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地步。
這話說者無意但聽者有心。
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就在校門口,我見到了章詩穎的父母。
他們一眼就認出我,然後迎了上來,並且做了自我介紹。
我其實功課還挺忙,但見他們殷勤萬分,又不忍拒絕。
再回想起這時的惻隱之心,我確定是我這些年最後悔的事情之心。
就近找了個咖啡店坐下,他們滔滔不絕地講了許多。
比如他們一家之前其實是在內地生活的,章詩穎有個孿生妹妹,但是因為離開的時候只辦好了三個人的身份,所以必須得留下一個孩子,所以他們留了一個在弟弟家。
比如本來帶走的是我,結果臨走時我生病了,怕我離開後更加水土不服,於是就把我和姐姐調換了。
比如他們其實後來回去過好多次,但是家裡的人都堅持說我當時生病就沒治好,病死了。
坐在我對面的女士,哭得梨花帶雨。
我心裡的感覺很難形容,到底是茫然還是惶恐或者是麻木呢?
至少我沒有眼淚。
我很冷靜地跟他們說:「我在孤兒院長大,估計你們認錯人了。」
那位女士堅持道:「我不可能認錯的,你就是我的女兒,沒有媽媽會認錯自己的女兒。」
我心裡的那股茫然無措忽然落了地,我對她說道:「沒有媽媽會丟下自己的女兒。」
她一直拉著我的手跟我說對不起。
說當時真的沒辦法,如果不走的話一個都走不掉。
說她留了錢給她弟弟,以為我一定會被善待。
說她剛來這邊的幾年,根本睡不了一個整覺。
我朝窗外望去,又下雪了。
我想起總是反覆做起的夢,我在雪裡找不到的爸爸媽媽,明明在夢裡那樣清晰的臉,此刻我竟一點也想不起來。
「我被丟在孤兒院門口的時候也是一個下雪天,院長媽媽說我的臉被凍得烏紫,如果不是她那天正好要趕早市,我很可能就活活凍死了。」
嗚咽聲又起。
「孤兒院有很多種小孩,各有各的不幸,但不幸中也有稍微幸福一點的,比如那些走失的,因為他們是最有希望被找回去的,很多小孩來了沒多久,登記好了信息,沒過多久就被爸爸媽媽尋回去了。
「那些有記憶後被丟棄的,也有掙扎的希望,因為丟棄他們的人承諾過,等難關過去了會來接他們。
「最可憐的就是那種從一出生就被丟棄的,他們只能等待被領養。可領養家庭哪裡又是那麼好待的呢,有的人足足被退貨了三次呢!」
後來那個女孩就再也沒有去過任何領養家庭。
等到她的院長媽媽生病離開後,她也離開了孤兒院。
好在院長媽媽走之前為她安排好了一切。
憑藉孤兒證以及一些補貼,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今日。
也算過得還可以。
16
「你們既然找到了我,想必也知道我和程正東的關係了,我馬上就要畢業了,之後就要回內地了,請不要節外生枝了。」
這是我留給他們倆人最後一句話。
匆匆趕回山頂的時候,程正東已經到家了。
他語氣並不算好,問我:「怎麼今天這麼晚?」
「有個測驗拖延了一會兒。」
「你真是比我還忙。」
我假裝沒有聽懂他語氣里的嘲諷,只問他:「吃餃子嗎?」
「不吃,我回來拿個東西,等會兒就走。」
距離章詩穎說得五月八號還剩下三個月了。
給我的時間不多,給程正東的時間也不多了。
我最近在忙著提前畢業的事情。
程正東在忙著新航線的開闢。
他電話從不背著我,也不知道是太放心我,還是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
近來,我經常能聽到他和章詩穎通話。
時間也不長,他也很少發言,但總會接。
有天夜裡我突然驚醒,程正東正站在陽台上接電話。
夜色里的人,側臉有種莫名的溫柔。
我聽到他說:「別怕。」
我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帶我回山頂。
我以為我在踏進他車子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準備。
可事到臨頭的時候還是緊張萬分。
他當時很難受,但還是分神安慰我:「別怕。」
原來,真的沒有什麼是真的只屬於我的。
儘管我早就明白,並沒有什麼一見鍾情,只有相似的臉龐。
但我曾經有過那麼一絲奢望,他能在相處中真的看到我。
看到那個努力、自信又自強的龔寧。
那個對他一見鍾情的龔寧。
可是沒有。
所以一開始就錯誤的故事,我根本不應該期待它有個完美的結局。
章詩穎剛回來時,程正東是冷漠的。
我以為我真的快要成功了。
可我現在明白了。
他的冷漠不是因為他不愛這個人了。
而是為自己曾經遭受過的冷遇打抱不平而已。
他豎起冷漠的牆只是為了舔舐傷口。
最終他掛斷了手機,帶著滿身的寒意回到了床上。
他喜歡摟著我睡覺,當他湊過來時,我睜開了眼睛。
他被我嚇了一跳,輕聲問了句:「醒了?」
「我們分開吧。」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自顧自地躺下去:「大半夜的發什麼神經?」
黑夜是滋生勇氣的溫床。
他話音剛落,我又說了一句:「我們分開吧,明天我搬回學校。」
他「啪」的一聲按開了床頭的燈。
那一瞬間他的臉在我面前放大。
我無比慶幸自己剛剛說出的那句話。
因為如果真的看著這張臉,我大概一句也說不出來。
「現在就收回的話,我就當沒聽到。」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可是你明明聽到了。」
他大概明白我是認真的。
我們在床頭以奇怪的姿勢僵持了好一陣子。
最後他開口問我:「為什麼?」
我毫不遮掩地說:「因為你要訂婚了,我不屑做別人感情里的第三者。」
他聽到這個理由反而像是鬆了一口氣。
他說道:「這件事跟你沒關係,我訂不訂婚也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關係。你老老實實待著就行。」
17
冷漠、傲慢又無情。
在這一瞬間我甚至覺得他連章詩穎也是不愛的。
沒有關係?
怎麼會沒有關係呢?
我不願意跟他多做口舌之爭,於是便閉上了眼睛。
他大概以為已經給了我理由。
所以第二天他看見我在收拾行李的時候,大發雷霆。
「你在鬧什麼?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嗎?我訂不訂婚都不會影響到我們之間的關係,這個山頂別墅沒有住過別人,也不會再住別人,你就安心地待著。」
我啼笑皆非:「我還沒有卑微到只要待在你身邊就可以。」
程正東冷著臉問我:「這話是什麼意思?」
「四年了,雖然我只是一個玩物,但玩物也會有自己的意志對吧?畢竟在做你的玩物之前,我是一個正常的人。」
「誰把你當玩物了?龔寧,你說這話的時候有摸著良心嗎?」
大概是我從來沒有真的跟他吵過架,感覺被我氣得不輕。
「誰他媽的整天給玩物送房送禮物?
「誰家玩物整天把主人放在家裡?我見你還得看你時間?
「誰家養個氣性這麼高的玩物,還一養就是四年?你不會覺得自己是個很稱職的玩物吧?」
最後他成功把自己氣著了,打開門就走了。
五分鐘後我就聽到車子從車庫駛出的聲音。
大概半個小時後,我已經整理好了所有的東西。
司機見我拎著個大行李箱很吃驚:「龔小姐這是要去哪裡?」
我沒敢說實話:「把一些書放回學校去,最後半年全是考試,要用的太多了,搬來搬去很麻煩。」
他立刻上前幫我放進了後備箱,並說道:「那好,我幫您送進學校裡面去。」
「那就麻煩叔叔了。」
那天晚上程正東沒給我打電話。
後來我才知道,他那天氣得根本就沒回家,所以並不知道我當時就走了。
知道後我的手機就沒消停過。
他倒沒時間天天盯著我,他那倒霉的二助,一天三遍地問候我。
也沒說什麼別的,就問我是否回去,要不要安排司機接我?
儘管我再三拒絕,說我和程正東分開了,不會回去了。
那二助還是非常有職業精神地說道:「我轉達程總的意思,龔小姐答應或者拒絕都可以。」
程正東這人,就連求和,都帶著點高高在上的意味。
當然,也許他也沒覺得自己在求和。
畢竟,在他的認知里,他也沒有做錯什麼。
伍開一和王棟都給我打電話,是讓我沒想到的。
伍開一這人一向爽快,他見我接了電話,立刻開門見山道:「龔寧妹妹,你是不是跟正東鬧矛盾啦?我就說你這姑娘就是脾氣太好了,這些年給他慣的,是該給他點顏色看看!」
「沒有鬧矛盾,就是分開了。」
他大概也沒想到我說話這麼不留餘地,一下子哽住了。
過了一小會兒,他才道:「他這人吧,是有點討厭的,但其實他對你真的很不錯。」
我不想聽這些,便打斷道:「伍少,這件事情,我有自己的判斷。還麻煩你轉達程正東,別讓他二助再給我打電話了。不然我就拉黑了。」
18
伍開一肯定沒幫忙傳達,或者說傳達了也沒用。
王棟的電話是在我再一次接完二助電話後打進來的。
程正東的幾個朋友里,我跟王棟接觸是比較少的。
我跟他都不是熱絡的人,大部分時候只是點頭問好。
所以對於他的來電我還是比較吃驚的。
尤其是他問我:「我在去你們學校的路上了,方便見一面嗎?」
還是上次跟章詩穎父母見面的咖啡店。
一進來我就想到那天的場景,難免有點心不在焉。
王棟道:「看來你也不是像正東說的那樣,一點也不傷心。」
「你是來做程正東的說客嗎?沒想到我還能有此殊榮。」
他笑了笑,並沒有因為我說話冒犯而感到生氣。
「其實我是有件事情很好奇,所以來問問你。」
「你問。」
「這件事我還沒有跟正東說,但我估計他也遲早要知道。他之前讓我們都留意下章家的動向,我發現詩穎的爸媽前段時間見過你,我方便問下是為什麼嗎?」
我盯著王棟的眼睛看,他很坦然地回望我,他知道了,他只是要跟我確定一下而已。
「他們說我是章詩穎的孿生妹妹。」
王棟的眼神在我臉上逡巡了一會兒,道:「也不是不可能。你們倆氣質和打扮完全不同的情況下,還有六七分相像。」
「不過我們沒打算相認。」
王棟有點吃驚:「為什麼?做個親子鑑定就可以了。」
「對啊,這麼簡單的事情你猜為什麼他們不做呢?」
其實我早在他們夫婦倆來找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們暫時不打算認回我。
只是因為我跟程正東的關係,成為他們有備無患的選項而已。
一對狠心扔下病重的孩子的夫妻,又怎麼可能真的為了她痛哭流涕呢。
「其實他們早就單方面見過我,當時就應該已經想辦法確定過我的身份了。這時候出現,不過是因為章家想做海運的生意,霍立坤那邊怕走不通,程正東這邊他們也不想丟。」
王棟的話語間透露出些許讚賞:「你確實很通透。不過他們比你想得還要精明,他們想雙管齊下。」
那就是既要霍家的船。
又要程正東的航線。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正東不知道你跟他們的關係,他確實是打算先跟章詩穎訂婚,一條航線而已,也算是全了他和詩穎之前的情分。就算不是正東,我們其他幾個一起長大的,也不可能看著詩穎嫁給人渣無動於衷的。」
「所以如果不是程正東,你準備娶她還是伍少準備娶她?」
他被我噎了一句,一時間沒有出聲。
想也知道,王棟自己家庭複雜,結婚就是豎靶子,這些年他連個女朋友都不交。
外界都開始傳言其實他喜歡男的。
伍家更不用說了。
即使是上流社會也是分階層的。
處於食物鏈頂端的伍家,是絕不可能跟章家結親的。
我冷笑了一下:「所以能娶章詩穎的自始至終只有程正東不是嗎?你今天來也不過是替章詩穎試探一下我的態度!」
我站起身對著王棟說道,「回去告訴你們的好妹妹,她的爸媽我不要,她的男人我也不要。」
19
其實我也是在王棟走之後才想明白一件事。
自始至終就沒有人覺得我和程正東之間會有結果。
包括程正東自己。
所以他認為他和誰訂婚,甚至和誰結婚,都跟我毫無關係。
他想維持的只是我們之間這段關係,他害怕的只是改變。
而不是因為這個人是我。
他連最起碼的尊重都給不了我。
尊重都沒有,何談喜歡,何談愛呢?
一段沒有尊重沒有愛的畸形關係,早就脫離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程正東出現在我宿舍的那天,距離我離開山頂已經半個月。
這些年雖然我們兩個人都很忙,但除了前段時間他去國外,鮮少有這樣長時間不見面的時候。
也有可能是我最近的戒斷做得比較成功,我今天看到他時竟覺得有點陌生。
他站在宿舍的門口等我,夕陽的餘暉灑了他一身。
他朝我走來的方向眯了眯眼睛,然後說道:「回來了?」
「嗯。」
「我來接你回家。」
幾經周折,發現我可能真的在生氣。
只好屈尊降貴地來找我。
這就是傲慢的程正東。
在任何時刻里都很傲慢的程正東。
有時候我會希望他能為我低下他那高傲的頭顱。
有時候我又在想,可能那就不是程正東了吧。
我把宿舍的門打開,他跟在後面走了進來。
宿舍是雙人間,共用一個客廳。
說是客廳,但其實只是一個小小的偏廳。
只夠放得下一個小茶几。
茶几上凌亂地放著許多書。
他抿了抿唇問我:「在這住得習慣嗎?」
「挺好的。」
等我打開房間門的時候,他的表情看起來更糾結了。
房間很簡陋,被子也沒收拾。
昨晚做了一整夜的噩夢,在茫茫雪地里怎麼也找不到方向。
平時幾乎沒怎麼流過淚的我,在夢裡哭得筋疲力盡。
結果就睡過頭了,一早晨起來只來得及刷個牙就去教室了。
我轉過頭對他說:「這裡不太方便招待你,要出去喝杯咖啡嗎?」
他搖了搖頭,站在門口,看起來有一點點落寞,尤其是聽到我的話之後。
「你準備在這裡住到什麼時候?」
這是程正東會說的話,即使表現出一點點傷心,但還是一如既往地強硬。
我聳了聳肩道:「畢業這裡就不讓住了。」
「怎麼沒去公寓,那邊環境不是更好一些?我記得離學校也很近。」
「還是學校更方便一些,最後一學期的安排非常滿,住在宿舍是最方便的。」
他莫名其妙地笑了一聲,道:「感覺我倒是像在為你的學業騰位置,畢竟從這裡到山頂開車都要一個鐘頭。」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親自駕車來我們學校。
我順著他的話道:「嗯,追求真理的路上總有殉道者。」
他往我面前站了站,因為身高的原因天然帶著種壓迫感。
「我不會做殉道者。」
我抬眼看他:「你理解錯了,我是殉道者。
「我是你在懂得愛情之前的殉道者。」
20
程正東大概沒想到我會跟他談愛。
他錯愕的表情也讓我真的覺得,我講了一句很荒謬的話。
「我沒有想過要跟你分開,龔寧,我從始至終沒想過要跟你分開。」
「你也從來沒想過要真正地和我在一起,不是嗎?」
他眉頭緊皺,問我:「什麼叫在一起?這四年來,沒有意外的情況下,我再忙也每天回家,這難道不是在一起?我身邊除了你也一直沒有過別人。」
「可能是我的理解層面出了問題,你跟我在一起,是因為我在某些方面很合你的心意,但如果上升到婚姻,我其實根本不在你的考慮範疇,對嗎?」
他今天好像一直跟我不在一個頻道。
不,他從來都跟我不在一個頻道。
他誠實地說道:「現階段我沒考慮過跟誰結婚,跟章詩穎訂婚之所以沒有告訴你,是因為那也是不作數的,我只是不想她嫁給霍立坤。」
「可是一旦你跟她訂婚了,我就會變成你們之間的第三者。人人唾棄的第三者。」
「不會,在這之前,我會跟她說清楚。她父母需要一層姻親關係來保證合作的順利進行,那我就給他們保證。在這之後,我會幫助詩穎,直到她能真正脫離她父母的掌控。」
「你打算得很好,祝你成功,也祝賀章小姐得償所願。」
他步步緊逼:「那你呢?」
我拿起桌上的一本書,笑著說道:「祝我自己學業有成。」
他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鐵青,他一句話也沒多說,轉身就走了。
自此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程正東,也沒有收到他的消息。
但關於他的信息卻在圈子裡傳得沸沸揚揚。
他跟章詩穎的事傳遍了整個港城的大街小巷。
儘管主流報紙沒有真的敢報道出來,但有總有些花邊新聞通過其他的網絡平台傳播出來。
那是我最忙的一段時間。
忙著本科提前畢業,也忙著內地深造學校的接收,還忙著五月份的帆船比賽。
前兩件事是一直以來計劃好的,只需要按部就班地進行就可以。
但參加帆船比賽確實是在我計劃之外的。
距離上次參加比賽已經過去快要兩年。
沒想到負責人居然還記得我。
「龔寧小姐,有興趣參加我們這季的遠洋杯嗎?我記得您之前幾次成績非常好,拿過三次冠軍。」
我剛準備拒絕,那邊就繼續道:「我們這季跟往常都不一樣,這季是冠軍賽。是之前每一季的冠軍都參加的,會比之前更精彩,怎麼樣?感興趣嗎?」
玩帆船還是程正東教我的。
那還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年,程正東當時在做新航線。
初航的時候他別出心裁地選擇了用自己的帆船開路。
那天的風浪特別大,他駕駛的帆船在風浪中披荊斬棘。
無數人被他那天的風采征服,我也不例外。
那天他從海上歸來,特製的衣服上沒沾什麼水,倒是頭髮被風吹亂了造型。
我替他整理頭髮時,他難得露出了開朗的笑,他問我:「剛看見最後那個浪了嗎?我翻過去了!」
「看見了,好威風。」
21
對方還在詢問我的意向。
我在他的追問中才回過神。
我答應下來了。
對方顯得很開心:「那太好了,我記得您還有艘帆船一直停在我們這裡保養的,您來簽到的時候正好過來看看。」
那次初航之後,我跟著程正東參加過幾次帆船比賽。
當然我是去當啦啦隊的。
後來有一次他見我看得出神,便問道:「想學嗎?我有認識的女生玩得也特別好。」
那時候我已經知道章詩穎的存在了,也知道他說的那個女生就是她。
心裡總有股不服氣,當時我就說:「要學的。」
名師出高徒。
程正東是真心想教我,我也是憋著一股氣就想學會。
沒想到我在這方面還真的有點天分。
沒有多久我就出師了。
程正東還帶著我參加過幾次比賽。
後來隨著他的工作越來越忙,這點愛好被他丟到腦後了。
我卻堅持了下來。
後來還自己去參加了不少比賽,還拿了獎。
過了好幾天,我終於忙好手頭上的事情。
我去了那個俱樂部看我的那條帆船。
那是程正東送我的禮物。
他說每一個乘風破浪的人都得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利器。
我遠遠地就看到那個印著「Ning」的帆船。
那個做保養的小哥哥竟然還認識我,伸手朝我打了招呼。
「龔寧小姐,估計您這兩天就要來了,就這麼巧,剛開出來就瞧見您了。」
「很久沒來了,想給它做個保養,過幾天去參加你們俱樂部的那個冠軍賽。」
他答道:「已經保養好了。每個季度都跟程先生的帆船一起保養的,正好就在這個月頭。」
「好,謝謝,我去你們經理辦公室辦簽到。」
經理還是那麼熱情。
他把簽到表拿出來,問我有沒有去試試看帆船。
「龔小姐,您好久沒來啦。還是要適應一下的。」
我抱歉地笑了笑:「今天恐怕不行,我裝備都沒帶。」
經理驚訝道:「每個季度程先生都有為你準備新的,交由我們保管的,讓他們帶您去看看?」
我有點後悔自己做的這個決定。
明明是想告別。
可我在港城除了學習以外的所有生活,根本離不開程正東。
這邊剛出經理辦公室,就碰到了伍開一。
這人有什麼表情都掛在臉上。
我想起程正東曾經形容他:「幸好是生在伍家,他要是跟王棟換一下,活不過第三集。」
他近來是有喜事,他笑著跟我打招呼:「龔寧,你怎麼有空來?」
那經理替我答道:「龔寧小姐打算參加我們的冠軍賽,伍少到時候要來捧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