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京城萬人嫌。
因為她賣臭豆腐,最純臭的那一年,春華街上十里外的店都籠罩著淡淡的奇臭。
所有街鄰怨聲載道,一邊罵,一邊還上頭地吃。
直到我娘被我爹娶進門後,全京城愛吃臭豆腐的人都瘋了。
臭豆腐愛好者為了吃到我娘的臭豆腐,紛紛要將他們的孩子許配給我。
一時間,俊男靚女,全都出現在了能偶遇我的必經之路上。
可我還只是個五歲的娃娃啊!
1.
我娘是西陵橋下賣臭豆腐的。
真的巨臭無比,春華街上十里外的店都籠罩著淡淡的奇臭,狗聞到了都會吐的程度,人就更加嫌棄了。
因此我娘成了京城萬人嫌。
臭歸臭,有人吃過後,發現自己沒死就往死里吃,吃著吃著他們又覺得真香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樣新奇的小吃。
所以京城人士就邊吃邊罵我娘的臭豆腐,愛的人巴不得天天吃,恨的人捂著鼻子走得遠遠的。
恰因為臭豆腐有如此褒貶極端的評價,人人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都來試試。
我娘的臭豆腐生意反而做得風生水起。她為人也兢兢業業,不驕不躁,用料細心篩選,很快收穫了一批忠誠的老顧客。
只是苦了一條街上的其它吃食店鋪主。
甭管什麼菊花餅、櫻桃煎、紫蘇煎魚、金絲肚羹、荔枝腰子,都因臭豆腐飄來的味道聞起來臭臭的。
加上我娘做的臭豆腐價格實惠,平常百姓也輕易吃得起。
不出半年,一條街的店鋪倒閉的倒閉,搬遷的搬遷。
而我娘的的臭豆腐生意卻在同行幽怨的目光下蒸蒸日上。
沒辦法呀,全京城就數我娘能做出如此令人銷魂的滋味。
我娘又生得柔媚嬌俏,同行的就眼紅詆毀說她是狐狸精,在湯里放迷魂藥,所以大家才會吃上癮。
「笑死,要真有這樣的好東西,我何苦日日開門做生意,有這玩意誰不乖乖聽我話啦,你腦子抽抽的。」
我娘對著那人歪嘴一笑道,囂張至極。
不怪我娘,她那時只是個剛進城,一心掙大錢的村姑。
誰敢詆毀自己生意的,絕不嘴弱。
那人還繼續繪聲繪色道,他親眼看見我娘夜裡化成狐狸精,對著湯底吹了一口妖氣,我們吃得越多,我娘的法力就越高。
唬得現場的無辜百姓一愣一愣,仿佛他們也看到了似。
我娘端著碗熱辣的臭豆腐冷笑,示意那人繼續編,她則是坐在小凳上慢慢吃。
身邊圍著好些大大小小百姓眨巴著眼睛等著那人說。
那人只好硬著頭皮說,我娘有九條尾巴,還說我娘的臉皮是畫上去的,總之越說越離譜。
我娘坐在橋邊笑到肚子痛。
「哎呦,笑死老娘,你說那麼多,有沒有證據先,你有就脆脆地,麻溜去報官,有本事就讓青天大老爺來查我家底啦,沒有的話,你就是正一龜蛋,孬種。」
偏生我娘還笑嘻嘻著說這些。
那人氣得支支吾吾,手指指,愣是半天憋不出一個屁。
現場的群眾終於擦亮眼睛,對那人噓聲一片,還說他一副便秘樣,不如回家蹲坑罷。
那人自知丟臉對我娘說:「臭婆娘,咱們走著瞧。」
我娘哧溜了一口酸臭的臭豆腐蒜香湯汁,她呵呵一笑:「再說這些沒用的廢話,信不信老娘一口臭豆腐水滋死你呀!」
那人就像瘋子般邊逃邊怒罵我娘不講武…咕嚕咕嚕…德。
可沒說完就一腳踩進西陵河裡。
我娘這時剃乾淨牙齒揚言:「我胡蓓蓓孤女一個,就愛吃臭豆腐,順便賣臭豆腐。
你們愛吃就吃,不吃就拉倒,少在老娘面前嘰嘰歪歪。」
京城人素來儒雅,平日習慣了女子要溫良恭儉讓,最好還要軟軟噠,一撲就倒的。
哪裡見過我娘這炮仗性子。
但人有時候吃多了家常菜,也想換換味,這下他們可愛慘了我娘的潑辣風。
經此,我娘在京城一戰成名,又在西陵橋下穩穩噹噹賣了臭豆腐三年五載。
愛吃臭豆腐的人與日俱增。
期間,有些街頭書生閒來無事,以我娘為靈感寫了些酸酸甜甜的話本子。
有篇標題就叫,汝見過愛吃臭豆腐的狐狸精嗎,隨後栩栩如生描寫了我娘何等厲害,何等貌美。
洋洋洒洒寫了厚厚一本書,勾得人心痒痒,浮想聯翩。
我那好色的渣爹就是看了這些破文章,特意從東市坐馬車來到這,打算一睹我娘的芳容。
恰巧我娘那日在烈頭下忙得渾身是汗,只是個打扮樸素的姑娘。
我娘長得也算標緻,可是我爹早已見多了風花雪月的花魁娘子,雍容華貴的妃嬪娘娘。
我娘此刻在他眼中算不上絕色。
所以,他的興致直接掉入谷底。
我爹心裡氣那些無良書生,誇大其詞,簡直是害人不淺,還害他日頭下排那麼長的隊。
他心裡頭被失落感充斥著,全然忘記還在排隊。
我娘當時見著這個雙目皺眉,稍有姿色的郎君在癟嘴就有些不滿意了。
平日裡,誰來吃臭豆腐不是笑嘻嘻。
她當即不爽道:「喂,大兄台,你要不要買的,不買的話別擋著我做生意啊!」
我爹出身世家望族,自幼習慣了那些小二都像個巴兒狗似討好他。
別說受氣了。
連斟茶遞水,捶腿按肩都是基本標配。
我爹馬上氣鼓鼓回她:「買,怎麼不買,老子我錢多得能賣下你這小店,就是聽聞這裡的豆腐巨臭,沒吃過屎,所以想著來試試。」
後面的那些常客倒吸涼氣,覺得此人是來尋死的。
我娘沉默了。
但三秒後,她毫不留情地將湯勺狠狠地往我爹臉上一甩。
嗬,不愧是我娘。
我爹當即眼冒金星,如同沒經歷過風雨的小樹苗,吹吹就倒地了。
別看我娘粗暴,其實她的內心是無比善良的,馬上就裝了碗熱臭豆腐蒜蓉湯給我爹灌下去。
「啊!什麼東西這麼臭?」
大吉利是,謝天謝地,我爹被那碗湯臭醒了。
他醒來之後還在細細品味嘴裡的湯汁,這一品就不得了啦,他徹底愛上了我娘做的這種奇特的,酸酸臭臭的湯。
打那起,我爹每日雷打不動來我娘這邊吃豆腐。
咳,此豆腐,非彼豆腐。
我娘想著他是老顧客嘛,加上我爹一嘴一個胡仙女,整日獻殷勤,她的態度也就漸漸放軟了。
可見我娘天真無知,不知何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兩人一來二去,說來說去,眉來眼去,那碗臭豆腐端來端去。
我爹終於不小心碰到我娘的小手,她剛好腳下不穩,而他又剛好穩穩托住她的細腰。
我那雌鷹般的娘居然臉紅了,而我那識時務的色爹也立即秒懂。
兩人都雙雙跌倒,滾啊滾,滾到那繡滿鴛鴦的大紅芙蓉帳里……
2.
我娘在生下我那年決意收山不賣臭豆腐。
只偶爾在自家做做,外人基本是吃不上了。
這下京城吃了那麼多年臭豆腐的忠實愛好者徹底瘋了,他們都上門追問我娘是什麼緣故。
怎麼能說不賣就不賣,那他們多年之間的愛算什麼?
我娘,胡蓓蓓嘆氣,說她自己目前只想做個賢妻良母。
他們立刻抄起傢伙將我爹逼到巷尾:「說,是不是你這個做人夫君的大男子主義,不許自己娘子出來拋頭露面。」
我那嬌弱的爹只會嚶嚶嚶,呀咩蝶打我。
我娘連忙解釋說是自己大女子主義,我爹管不了這事。
實則是,我娘生下我之後味蕾發生變化,再也做不成昔日臭豆腐的絕佳風味,她難以將殘忍的真相公布於眾。
與其日後做出糟糕的味道,不如把最初記憶中美好的味道留在大家的回憶里。
我爹文縐縐配詩曰:「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他泫然欲泣地勸大家也該各回各家。
臭豆腐愛好者失魂落魄,他們齊齊在我府外嚎啕大哭,而我娘也隔著門偷偷哭,我爹哭得最厲害。
一時間,我家那條頤和巷的高門大宅都聽見了。
不知情的左鄰右舍以為是我娘在外惹下了風流債,我爹要一哭二鬧三上吊,都唏噓不已。
直到我五歲那年在自家門口吃糖葫蘆時,有了新的轉機。
那日王太傅伯伯問我:「棠棠,糖葫蘆好吃嗎。」
我點點頭。
「那太傅伯伯家裡還有很多好吃的,伯伯還有乖孫,叫勛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我娘那會格外注重我飲食,多的零嘴都不給,我聽到好吃的就兩眼放光,輕易被王太傅拐回他家,我玩得高興,他問什麼我都說好。
第二日,王太傅放話我和他家王勛訂了娃娃親。
緣由我娘曾經說過臭豆腐也就自家人做做吃。
王太傅一拍大腿就想到,自家若能與她養得粉雕玉琢的女兒結親,不就是一家人了嘛。
這的算盤打得全京城都聽到了。
這騷操作,直接給各家各戶的臭豆腐愛好者提供了一個優秀的模板,我被輪流邀請吃百家飯。
那段日子,我陸陸續續和京城的許多男女娃訂了娃娃親。
額,怎麼還有女娃,有人問。
謝將軍府的夫人笑眯眯道:「她還沒長大,怎麼眾人知道她是喜男還是喜女,再說咱家將門出身的女兒自然是文韜武略,怎麼不能提前先磕一個。」
一個字,絕。
我娘怕我再長胖十斤,就截住這條賽道。
可辦法總是多,有人另闢蹊蹺,我那便宜爹莫名從八品文官升職到五品文官尚書郎中。
司馬昭之心,想提前給我爹這個未來岳父上眼藥。
有人自然不滿上書控訴我爹,而平日裡懟天懟地懟皇帝的御史大人卻默不作聲。
皇帝在朝堂上輕咳一聲:「凡事不可只看表面,白愛卿在其它層面也算是造福民間,眾愛卿可要好好對待妻女,才有這般福氣。」
我的爹呀,一下子被捧高,就很怕跌下來。
他為了不辜負這個位置,不敢像以前隔三差五地渾水摸魚,堅定相信勤能補拙。於是他在朝堂上不曾懈怠,休沐日在家時管理家頭細務,好讓我娘出門和閨蜜逛街,打卡京城當紅景點。
我爹成為了事業與家庭兼顧的完美男子。
額,其實,他維持了這個人設九個月後就病倒了,在床上抱著我娘哭,真懷念摸魚的日子。
能者多勞,顯然我爹不是,我娘才是。
恰逢那時我也患了咳疾,咳到聲音沙啞,咳到床要散架。
我娘同時照顧父女兩,分身乏術,我爹好了大半,我卻是斷斷續續咳,愁得她唉聲嘆氣。
自然我娘的煩惱,瞞不過神秘的臭豆腐愛好者組織。
他們合力協作,不知從哪個山卡拉,山溝溝,找到一個脾氣古怪,喜好煉丹的神醫。
那神醫曾經放言,哪怕是皇帝請他也不會出山。
結果,那滿頭白髮的神醫坐在我床頭,用山楂糖哄我吃藥,他喃喃自語,如果不是為了顆仙丹,我才不管你。
神醫就是神醫,我喝了三天藥就好了。
我娘又笑又哭,喜的是我好了,哭的是,她覺得這些年來對不起她那些忠實,可愛的臭豆腐愛好者。
她問神醫,自己的味蕾該如何恢復正常。
好嘛神醫那糟老頭,開了一個方子,我娘需得吃遍大江南北當地的特色菜,喝過當地的水,才有機會恢復味蕾。
我娘報恩的心情處於頂峰,躍躍欲試。
我爹借著這個由頭辭了官感慨:「為夫願陪吾妻至天涯海角,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少說騷話,給我麻溜收拾行李。」我娘如是說。
我爹娘就開啟了副本,走上恢復味蕾之旅。
我那年才十歲,於是他們把揚州老家的祖母接過來照看我,順帶還有姑姑,她的女兒,我的表姐。
姑姑剛來到我家就先設立佛堂,她在和離後愛上了燒香拜佛,所以她從揚州敲木魚一路敲到京城,木魚都被敲爛了好幾個,可見她是真的愛。
我祖母是個什麼樣的人很難評。
她是重度養花,養飛禽走獸的愛好者。
除了人,她是基本都想帶回家養的奇人。
祖母每日清晨都要牽著自己大黃狗到天青湖溜幾圈,回家就用雞毛逗逗貓。
其實到這,我都覺得祖母是個和藹平凡的老太太。
直到那次,她在街頭下棋輸了,不服氣,偷偷半夜爬牆到人家院裡,把人家晾在外面的褲衩子都剪爛。
她還覺得不夠解氣,就半夜借著月光,給人家菜地全部犁了一遍,種上香菜,她才滿意地回家睡覺。
還有一次,我買到了假話本,被騙了五十兩銀子,我祖母知道後二話不說背起籮筐,往那奸商身上扔蠍子,蜥蜴,蜈蚣,蟾蜍,花蛇。
「敢騙我孫女,你算是踢到鐵板,老娘我才年五十,一身的牛勁沒地方使呢。」祖母面色猙獰道。
此後,京城的商販到我這都是老老實實的。
3.
五年後。
我,白棠,成了京城萬人迷。
呵呵,不過這種迷是屬於強制愛,人見了不得不愛,馬車見了不得不載,地痞流氓見了都繞著走的那種。
不建議京城的好女娘參考我的個人案例。
皆因,我內有強悍如虎的祖母,外有神秘臭豆腐愛好者的組織偏袒我。
兼莫名其妙和京城世家貴族的小姐公子有娃娃親,卻因此和他們都成為了朋友。
自然,也有討厭我的人。
他們說,不要以為你娘會做幾個臭豆腐就了不起,我祖上五代都沒有平民血統的。
呃,那些人第二日哭喪著臉在我家門外道歉。
我知道是神秘的臭豆腐愛好者組織乾的,因為如果是我祖母乾的,他們估計得第五天才能下床。
也可能一輩子都下不了床。
我爹娘仍在外遊歷,如今遠在儋州吃蚝肉,管不了我哩。
照理說,被過度寵溺的我本可以在京城橫著走,成為一個極壞的,霸道小女娘才對。
好在我姑姑白天對著我念經,夜裡敲木魚的聲音提醒著我要做個善良的好女娘。
但我也沒有成為世人眼中的榜樣,比如像我表姐那般知書達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刺繡彈琴的大家閨秀,而是成了京城平平無奇的小女娘。
白天,我和王太傅的孫子王勛到山上挖野菜,做涼拌野菜,吃野菜。
夜裡,我和元熙郡主到花樓里吃宵夜,順便看膚白貌美小郎君的腹肌。
我在京城的日子過得倒是愜意平淡。
直至那日我和丫鬟青豆兒找茅廁,不小心闖入京城才女比試的現場,還在臭豆腐愛好者的哄騙下報名成功。
天爺啊,我只是個草包,唯一的美德是挖凈京城的野菜,讓戀愛腦千金無菜可挖,乖乖回家。
六神無主的我打算夜裡翻牆找元熙郡主商量時,卻在同一面牆上看到熟悉的面孔。
我那姑姑老掛在嘴邊誇讚的表姐,名門淑女樓綺雲。